無定河的秘密:一條綠洲與沙漠糾纏抗爭的奇妙之河

無定河是一條特別的河,它穿越千年邊塞烽火,在中國歷史和文化中留下了獨特的意象——蒼涼、變幻、厚重、悲壯……懷著對無定河的想象,作者春健走近了這條河,在從源頭到河口的跋涉歷程中,他發(fā)現(xiàn)了無定河更多的秘密。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大溝灣,壯麗的沙漠峽谷

位于內蒙古鄂托克前旗的大溝灣是無定河格外壯麗的一段,在這里,無定河和沙漠糾纏抗爭,頑強地游走著,留下了巨大而執(zhí)拗的河曲,被譽為世界級的沙漠大峽谷。在這里,有與流水纏綿的島,有靜謐平緩的湖,有滋潤的田野,盛產蘋果和紅尾鯉魚,充滿了生機。同時,這里歷史深厚,是古“河套人”的故鄉(xiāng)。

在燦若星河的唐代詩人中,陳陶并不算有名,可他卻寫過一句太有名的邊塞詩——“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里人”。這句詩行橫絕于千百年的歲月中,其間滲透著的悲憫和凄美,即便在今天讀來,仍有擊中人心的力量。

這句詩,也讓一條河流為中國人所知曉、所想象,那便是無定河。不知道為什么,這名字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厚重和迷人,經得起掂量和咀嚼——“無定”中蘊含著蒼涼與悲壯,還有神秘和變幻。實際上,歷史上它還有一個更為“魔幻”的名字,叫做“晃忽都河”,即恍惚、模糊不清、難以捉摸的意思。

在現(xiàn)實世界中,作為黃土高原上的一條重要河流,無定河也是特立獨行的,它的鄰居如洛河和延河,都向東南流去,而無定河卻先北上,像是一首倔強而高亢的信天游,一把巨大的弓,迎著鄂爾多斯高原的寒風和毛烏素的風沙,將自己的身影淌進北方大漠。它曲折迂回,越過沙漠和千千萬萬個丘陵溝壑、山頭梁峁,再南下投入黃河的滾滾怒濤。

這究竟會是一條怎樣的河?

白于山,干渴的故鄉(xiāng)

2010年秋天,我來到陜北,歷史和地圖上的無定河,落在了堅實的大地上。

這條北方的河,帶給我接連不斷的驚詫。

第一個驚詫是它的源頭——位于陜北定邊、吳起、靖邊三縣交界的白于山。在南方,我拜訪過不少孕育河流的大山,它們大抵森林蔥郁,霧靄浮沉。在我的想象中,白于山也應當是個山水相依的桃源世界。

可是,當我真的來到這里,卻有了完全不同的發(fā)現(xiàn)。這里土地貧瘠,干旱少雨,自然環(huán)境惡劣,甚至有著“四十里火焰山”的諢號,地表水和淺部地下水極為貧乏。長期以來,這里的人們依賴水窖集取雨雪來生活。生活艱難,水貴如油,連羊也不敢養(yǎng)。村民侯生堂告訴我:“打工的娃娃回來說,在外面三天兩天可以洗個澡,在家三年兩年也洗不上幾回澡?!?/p>

來到這里,正是陽春5月,是陜北春耕的關鍵季節(jié),可我眼前的白于山區(qū)卻有上百萬畝耕地因為旱情嚴重而無法播種。老鄉(xiāng)們說,耕地一般耕到五寸,可現(xiàn)在地面下五寸全是焦干的土層,種子無法萌發(fā)。更艱難的是,因為好久沒下雨,水窖早空了,連飲用水都困難,只能到幾十公里外面買水吃,幾十塊錢一方水,只能維持十天八天。面對如此嚴苛的自然,白于山被判定為“不適宜人類居住”的地方。聽說,這兩年大規(guī)模的移民計劃已經啟動。

可就在如此干渴的白于山,無定河呱呱落地了。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娘娘廟花會,無定河邊的神秘祭祀

陜北綏德定仙嶺延綿近百里,有著典型的黃土高原風貌,這里歷史深厚,民俗眾多,廟宇錯落。定仙墕娘娘廟花會是一項古老而盛大的祭祀活動,富有神秘色彩。自古以來,這里的人們用各種花兒和神靈交流,敬花乞子。

原來,這條北方的河也有著一位特立獨行的母親——黃土高原雖然干旱少雨,但黃土疏松,地下深處往往蘊藏著珍貴的地下水資源,加上河床下切深,滲出的水遂在峽谷深溝中匯成河流。而除了白于山,沿途也陸續(xù)有地下水等補給,積少成多,終于匯成蜿蜒前行的無定河。人們說河流是大地的血脈,而對于這條北方的河來說,它珍貴的水流,更像是大地母親深深切開自己身體所擠出的汩汩鮮血。

而我也終于理解,這條河流“無定”的第一層含義——雖然水量只有渭河的不到六分之一,輸沙量卻有2億多噸,僅次于前者。于是,在無定河的許多河段,你看不到碧波蕩漾,只是一股股細弱的水流在河床寬闊干涸的胸膛上左右搖擺,糾結徘徊著前行,水很淺,幾乎一手就能探到河底。當地人告訴我,在降水少的年份,無定河的斷流是家常便飯——它時而是河,時而只是一片干渴的河床。

一條闖過沙漠的河

離開白于山,向北跨過長城,無定河進入了茫茫的毛烏素沙地。

如此柔弱的水流,如何闖過嚴酷的大漠?可奇跡般的是,千百年來,無定河卻實實在在地“死里逃生”了。

固然,毛烏素沙地并非完全無情,這里有著一定的降水量,??梢姷接缮硡^(qū)泉水匯集而形成的小水流在沙丘旁調皮地蹦跳著,奔向主河道。此外,無定河“逃生”的另一個秘訣就是行蹤“無定”——不停地改變河道。這種改道與黃河改道有一定區(qū)別:黃河一般是泥沙淤積,抬高河床,在大洪水的沖擊下,以勢不可擋的力量沖破堤壩,另辟新路。而沙漠中無定河卻是柔弱而堅韌的,在枯水期,它可能流著流著就消失在茫茫沙地中,去向哪里也不知道??傻搅说诙甏禾欤敶核縼?,它又忽然在別處冒出來,若無其事地汩汩流淌著。在這片大漠里,它河道無定、淺深無定、季節(jié)無定、水量無定、清濁無定,構成了整個無定河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最奇特、自然景觀最瑰麗的一個區(qū)段。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無定水邊多麗崖

陜西靖邊縣,無定河流過了一段壯麗的紅色山崖,深淺不一的紅色砂巖在千百年來風與流水的侵蝕下,呈現(xiàn)出獨特的美感。不少地方線條蜿蜒,又被稱作中國的“波浪谷”。

在沙漠里闖出一條活路實在不易,天長日久的大漠跋涉中,在松散沙地上的某些地段,無定河沖刷出一道道罕見的“峽谷”。這個“峽谷”群從靖邊西北部起,至內蒙古烏審旗巴圖灣水庫的壩口止,全程約百里,橫穿毛烏素沙地南緣。兩岸沙山連綿、崖陡壁立、千回百轉,已不是“九曲十八彎”可以形容。從遠處看,可以觀察到一個個巨大的“Ω”形狀深深嵌入大地,數得上號的就有清水溝灣、滴哨溝灣、楊樹溝灣、大溝灣、范家溝灣、楊四溝灣、米浪溝灣、三岔溝灣等八大灣。這一帶的無定河兩岸長著高高的紅柳,紅柳耐旱、耐熱,尤對沙漠地區(qū)的干旱和高溫有很強的適應力。水源充分處,紅柳可以長得很高大,遇到條件嚴酷之地則幾乎匍匐地面,完全是小灌木的形態(tài)。真是“兩岸紅柳全依水,一路黃沙直到山”。這段無定河由此又被稱為紅柳河。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紅柳河,“少年”無定河

紅柳河是無定河的上游,兩岸紅柳眾多。在這個階段,無定河仍舊稱得上清澈,山澗涌泉如人的毛細血管,將眾多細弱的汩汩水流匯入無定河。自吳起縣境以降,紅柳河進入毛烏素沙地,串聯(lián)起了新橋水庫、金雞沙水庫、大溝灣水庫等諸多人工湖。這些湖泊及其滋育出的片片綠洲像一串藍綠寶石,鑲嵌在荒原大漠之中。

在著名的大溝灣,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,眼前巨大的河谷長15公里,溝深達70米,灣壁陡峭,直上直下,一望看不到邊,被譽為中國最大的沙漠峽谷。在無定河碧水的滋潤下,溝內有良田美景,農家掩映,牛羊成群,雞犬相聞,怒放的檸條花兒散發(fā)出陣陣花香,恍若塞上桃源。舉目仰望,漫漫黃沙則與碧波藍天交相輝映,既有北方遼闊之壯美,又有江南水鄉(xiāng)之靜謐。

上世紀20年代,由法國科學家在這片大溝灣發(fā)現(xiàn)了“河套人”(鄂爾多斯人)文化遺址。將河套古人類出現(xiàn)的時間上推到至少7萬年以前,為人類多地區(qū)起源說提供了有力的佐證。

河畔的兩千年烽火

毛烏素沙地中保存著一處壯觀的古城遺跡,它的一側是長途跋涉奔涌而來的無定河,另一側則是滾滾沙漠,這就是十六國時期匈奴后裔赫連勃勃所建的大夏國都城:統(tǒng)萬城。它像一艘巨艦,沉沒在茫茫沙海之中。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統(tǒng)萬城,河畔的“廢都”

無定河畔古跡眾多,統(tǒng)萬城是其中的代表,它曾是十六國時期匈奴政權大夏國的國都。其開國之君赫連勃勃于公元413年動用10萬民工興建此城,歷時5年方竣工,賦名“統(tǒng)萬”,即統(tǒng)一天下、君臨萬邦之意。今天,“廢都”統(tǒng)萬城的斷壁殘垣依然佇立河畔,注視著默默流水,追懷著千年往事。

1500多年前,當赫連勃勃來到這里的無定河畔,眼前的景象深深打動了他——河流徜徉,野草豐美,大小湖泊星羅棋布,他不禁發(fā)出了由衷的感嘆:“美哉斯阜,行廣澤而帶清流,吾行地多矣,未見若斯之美?!彼鞗Q定將都城建在這里。史書記載,統(tǒng)萬城乃是中國少數民族修建的最完整最壯觀的都城之一,在建成后的500多年里,它一直是鄂爾多斯高原南部的政治經濟以及軍事中心,也是草原絲綢之路上的重鎮(zhèn)。北魏攻占統(tǒng)萬城時,曾在此獲得了30多萬匹駿馬,其繁華富庶可見一斑。后來,由于連年征戰(zhàn),植被破壞,加上氣候變化,從唐代起這里開始受到風沙的侵擾,唐邊塞詩人李益在此留下了“風沙滿眼堪斷魂”的悲嘆。后來,在沙漠的蠶食下,龐大的統(tǒng)萬城終于崩潰。

統(tǒng)萬城的命運,只是無定河所目擊的跌宕起伏的歷史歲月的一個小小片段。沿著無定河還有諸多古跡,殘存的古長城時隱時現(xiàn),烽火臺依稀可辨。古老的廢都、殘破的長城,暗示著這條河流所流經之地的特殊身份和血統(tǒng)——北方農牧交錯帶。

這是一個特殊的過渡地帶,它沿著400毫米等降水量線延伸鋪展,生態(tài)脆弱,是農耕和游牧的臨界地帶。在漫長的歲月中,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在這里對峙、征戰(zhàn)、融合,氣候變化常常成為大動蕩的背景和“按鈕”。根據竺可楨先生的研究,在數千年的歷史歲月中,當大氣候向寒冷變化,游牧民族的生存條件惡化,往往要以戰(zhàn)爭手段獲得更多的生存空間,遂大舉南下,農牧交錯帶跟著南移。反之,當氣候向著變暖趨勢演進時,農耕漢族政權便逐漸強勢,并以屯田等形式向北方挺進,使得農牧交錯帶北移。這條分界線上下徘徊,像是一條條不規(guī)律的緯線,而往復穿行其間的無定河則像是一道道經線。

于是,這條穿梭于農牧交錯帶的河流,便目睹了一場場曠日持久、驚天動地的征戰(zhàn)與動蕩。從秦漢到宋、明,這里一直是中原漢族與北方游牧民族反復爭奪的土地。匈奴、鮮卑、羌族、氐族等曾在這里策馬揚鞭,而秦始皇統(tǒng)一六國不久,大將蒙恬即率30萬大軍北逐游牧民族,“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”,漢武帝時期,大將衛(wèi)青、霍去病亦逐匈奴于數千里之外??梢哉f,無定河畔歲月和歷史的“無定”,比它搖擺的河床還要飄搖。今天行走在無定河邊,似乎仍能感受到邊塞烽火的氣息,戰(zhàn)馬嘶鳴、戰(zhàn)鼓如雷,從遙遠的歷史深處奔騰而來。

無定河邊發(fā)生的諸多戰(zhàn)爭中,最慘烈的一次戰(zhàn)事莫過于北宋時期的永樂之戰(zhàn),當時,無定河流域為宋夏兩國之間的邊界,是最不平靜的土地。為防西夏南侵,宋神宗命大臣徐禧在此筑永樂城(今陜西米脂西北馬湖峪)。徐禧不懂軍事,在選址上犯了個致命的錯誤。有人反對:城中無水泉,若被包圍,必陷絕境。可徐禧不聽。不久,西夏集結30萬人馬壓境而來。徐禧得到情報,仍不以為然。很快,西夏精銳騎兵搶渡無定河,將永樂城團團圍困,同時派兵襲擾米脂城,使當時駐守于此的沈括無法前往救援。永樂城被困七晝夜,缺糧斷水,許多將士渴死。一日半夜,大雨忽然傾注,西夏人也同時發(fā)起總攻,城破,兩軍在雨水泥濘中混戰(zhàn),宋軍戰(zhàn)斗力虛弱,最終全軍覆沒,將士2萬余人喋血永樂。此次慘敗,朝廷為之震動,宋神宗大怒。沈括也被貶為湖北均州團練副使,隨州安置,形同流放。

在其晚年所著的《夢溪筆談》中,沈括回憶了無定河的艱險:“余嘗過無定河,度活沙,人馬履之百步外皆動,傾傾然如人行幕上。若遇其一陷,則人馬拖車應時皆沒,至有數百人平陷無子遺者。”其實,無定河吞沒的又何止是那些涉險渡河的人。無數戰(zhàn)死疆場的將士孤魂,無數親人的淚水,徘徊在無定河畔,盈滿了無定河床。

千百年的歲月里,無定河看著一個又一個馬背上的民族跨過自己的身軀,向黃土地腹地走去,然后走向更遠,無定河也看見更多的漢族人攜家前來,他們在此春耕秋收,生齒日繁。正如一位北方作家所寫的那樣:“無定河也說不清楚自己該屬于草原還是屬于黃土地,連標志性的長城也是從無定河的中間穿越過去的,無定河連自己最簡單的是塞內還是塞外都說不清楚?!?/p>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發(fā)源于定邊縣白于山區(qū),流經靖邊、橫山、米脂、綏德、清澗,最終注入黃河的無定河有著曲折的“身世”,從流域來說,它流經河源梁澗區(qū)、風沙區(qū)和黃土丘陵溝壑區(qū)。從漫長的歷史來說,它和南北頻繁移動的農牧交錯帶糾纏交錯,目睹了無數次戰(zhàn)爭,也見證了民族的融合。從中國整體山河地貌來看,無定河只能算是一條小河;可從中國歷史文化角度來看,無定河無疑是一條“大”河。

一條淌滿了信天游的河

無定河從毛烏素沙地繼續(xù)向東,進入橫山縣。進入了它的中游,在這里,它孕育了一片遼闊的濕地——橫山濕地。廣闊的濕地全長七十多公里,鎖住了沙海,南接黃土丘陵。這里河道寬,灘涂面積大,形成了香蒲沼澤、蘆葦沼澤、檉柳灌叢、稻田和河道漫灘。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波羅古堡,戰(zhàn)爭的見證者

位于橫山縣東北無定河畔的波羅古堡有著數百年歷史,建于隋,盛于明,是明代沿長城設防的重要營堡之一,后逐漸發(fā)展為具有一定規(guī)模的小城鎮(zhèn),曾有著“小揚州”之稱,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,也是戰(zhàn)火烽煙、鐵馬冰河的見證者。今天,這個古堡已經衰敗空曠,而寂寞的文峰塔依然守望在這里。

每年的春秋季節(jié),這片水肥草美的福地成為各種鳥類理想的家園,數量可達數萬只。一群群飛向西伯利亞的白天鵝也選擇在此休憩,它們高貴的雪白色,為無定河增添了幾多風情。除了天鵝的高貴之白,橫山的無定河畔還有一種豐饒的白色——羊群。羊肉在橫山,已經成為一種“民俗”。民諺說,“六月六,新麥子饃饃熬羊肉”;“九月九、家家有,蕎面羊湯信天游”。冬至時家家要熬羊骨架吃羊頭;臘月臘八吃羊肉饤饤飯;春節(jié)大擺羊宴一直吃到元宵。在這里,連最淳樸的老鄉(xiāng)也會自信滿滿地矜夸:陜北最好吃的羊肉數橫山。他們說,橫山羊都在無定河邊放養(yǎng),河邊生長很多特殊的野草,如地椒草、多根蔥、鐵桿蒿、沙蒜、香艾等,皆可入藥。尤其是地椒草,有“百里香”的美名,漫山遍野都是。當地人笑稱,橫山羊吃的是草藥,拉的都是“六味地黃丸”。

“羊肚子手巾喲三道道藍,咱們見個面面容易拉話話難。一個在那山上喲,一個在那溝,咱拉不上話喲,招一招手?!?/p>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河畔的稻田和腰鼓秧歌

橫山老腰鼓遠近聞名,是當地最普及的一種民間舞蹈形式,往往和秧歌一起表演。與腰鼓和秧歌一樣聞名的,還有這里數千畝豐饒的稻田。無定河的珍貴水流,讓橫山擁有了“陜北小江南”的美名。腰鼓秧歌,逢節(jié)必鬧,遇節(jié)必舞。圖中,一位戴著表演頭盔的農夫正從糧倉中抓起一把豐收的糧食。

進入米脂縣,算是無定河的下游了,這里是黃土高原典型的溝壑區(qū)。岸高谷深,河道曲折,多急流險灘。無定河在黃土高原上的這種特殊性格,造成了一種奇怪的現(xiàn)象。這山坡上的人能看到在那山頭的人,卻很難走到一起。米脂縣流傳著一個老故事:說外甥和舅舅在對面的半山腰上種地,兩個人雖然只隔了一條大溝,可以聽見對方說話,但卻難以見面。有次外甥有事,凌晨出發(fā),一直走到太陽快要落山了,才終于到了舅舅家。

在黃土高原溝壑區(qū)的無定河,如同一道天河,“隔河如隔天,渡河如渡險”,兩岸的人們如牛郎織女,相見艱難。不過,生命力蓬勃的陜北人并不會因為“盈盈一水間”,就“脈脈不得語”。過去沒有橋,百姓便靠羊皮筏和木船擺渡。幾千年來,河上開辟了大大小小的渡口。冬季則用石塊壘成橋墩,用木料、高粱稈搭成便橋。除了渡口和橋,無定河在其流域內打造出了另一種動人的溝通方式——信天游,說話聽不見,那就大聲歌唱,聲音就能傳得遙遠。

“想死人的那個情哥哥,害得三妹妹把糜子鋤了草留下。”“五谷子田苗子數上高粱高, 一十三省的女娃子數上蘭花花好?!?/p>

在這里,無定河是一條聽慣了信天游,寫滿了悲歡離合的河。她曾帶給這片土地諸多的創(chuàng)傷,也帶來了巨大的福祉。人們在河畔唱著信天游,世世代代倔強而溫暖地生活著。依靠諸多水利設施,無定河兩岸成為了黃土高原的糧倉。河水并不浩蕩,卻格外養(yǎng)育俊男美女——綏德、米脂是無定河畔歷史上的兩個重鎮(zhèn)。自古以來,各民族你來我往,大融合也從未斷絕,血緣文化的交融,優(yōu)秀基因的積累,造就了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。無定河流經米脂的這一段,兩岸桃花盛開,又稱桃花水,米脂的姑娘們站在水邊,人面桃花相映紅;幾十公里外的綏德,男兒強健俊美,水流淙淙處,英姿勃發(fā)。

終于,無定河來到了清澗縣,經歷了莽原無定河、沙漠無定河、峽谷無定河、平川無定河、千溝萬壑中的無定河等種種身份和形象,它將在這里的河口村投入黃河。

無定河,一條河的信天游

無定河滋養(yǎng)下的紅棗之鄉(xiāng)

陜北清澗等地的大紅棗負有盛名,其果大核小,汁多味甜,甘美醇香,“味奪石蜜甜偏永,紅邁朱櫻色莫論”。在這一帶,百里棗林、千年棗樹也并不是稀罕的景象,被譽為“中國紅棗之鄉(xiāng)”。用大紅棗款待貴賓,是陜北的傳統(tǒng)習俗。

清澗是著名的紅棗之鄉(xiāng),若在秋天來,密密匝匝的棗樹站滿河岸。而此時此處的無定河也像是一棵碩大的棗樹,根在白于山,累累的大紅棗壓彎枝頭,垂掛在黃河之濱。秋收之后,日光一天天淡然,掛滿枝頭的紅棗卻一時紅過一時,色澤鮮艷誘人。霜降前后,一年一度的打棗節(jié)開始了。人們先是抱著棗樹搖晃,在黃河的濤聲中,打棗桿與樹枝碰撞著,在紅棗“砰砰”的落地聲中,豐收的歡樂就這樣進入了高潮。